第50章并辔入烟尘(三)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
萧绥离开皇宫,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兵部,催人调拨银钱与军粮。几道公文下达,她算是攥住了这场大战开战的筹码。待一件件吩咐妥当,她又抽出空闲,亲自去了趟沈府。靖安公主下榻,沈府上下诚惶诚恐,不敢怠慢,急忙将那在屋子里锁了数月的沈令仪放了出来。
当初她因一时意气,在闲意楼当众拒婚,不仅令家族颜面尽失,更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她父亲沈锐一面是恼女儿鲁莽,一面又要向圣人表忠,于是重罚不贷,将她禁足府中,不许出门半步,每日还要在祠堂跪满三个时辰。数月下来,沈令仪吃尽苦头。此刻被人搀扶着出来,整个人已瘦了一圈,眉眼间的灵气被困倦与憔悴取而代之。
此刻乍一见到萧绥,她眼底顿时泛起泪光,仿佛见到救星,唇角一抖,险些当着父母与满屋仆从的面失声哭出来。
萧绥并未与沈家人多做寒暄,只一句淡声开口:“我已点了令仪做副将,不日将随我一同出征。”
话音落下,沈府厅堂骤然一静。
喜忧之色在众人脸上交错浮动。喜的是沈令仪尚有机会戴罪立功,犹如绝境中乍现的一线光明;忧则在于战场无情,血与火的凶险之地,去了便是九死一生。
气氛凝滞,重若千斤。
沈锐低首不语,额角青筋暗暗跳动,似是在权衡利害;沈家夫人则忍不住泪湿眼角,悄悄抽出一方帕子,在眼角按了又按,生怕被人看见她的失态。萧绥出沈府时,由沈令仪亲自相送。两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回廊上,廊檐垂影,风声掠过,带来初春的凉意。
萧绥按部就班地朝前走,回首调侃:“这下倒好,原本老老实实去成个亲,也算是一件体面的美事,如今却得拿命去战场上将功折罪。”沈令仪却不以为然,轻轻一晃脑袋,语气里透出几分倔强:“我宁可跟你上战场搏命,也不愿跟那个什么戚晏成亲。年纪轻轻,古板的要命,长得也像根小竹杆子似的,我不喜欢。”
萧绥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她一眼:“你同他之间到底怎么了?至于闹得这般僵?”
沈令仪轻叹一声,眉眼间黯淡下来:“哪里是我与他闹,那日我好端端在楼里喝酒,他突然闯进来,急赤白脸地训了我一通,当着旁人面叫我丢尽了脸。"她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三分愠色,“还没成亲呢,就来管我的闲事。往后真成了亲,他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我沈令仪好歹是侯府世子,将来要执掌家门。他身份再高,也休想压过我。”
萧绥摇头,语气冷硬:“你这话越说越没边儿了。祠堂还没跪够?沈家这次差点因你满门罹祸,你还敢嘴硬。”
沈令仪神色一滞,随即迅速收敛气焰,换上一副乖顺模样,眼里甚至透出点讨好的光:“我知错了,真的。这回真的是长记性了,再不敢胡闹了。方才那几句,也就是私下同你抱怨撒气,殿下千万莫要当真。”抬步跨出沈府的门槛,萧绥回头时,从腰间取下一块牙牌,递到沈令仪掌心:“罢了,我言尽于此。今夜好好同你爹娘道别,明日一早便到营里报到。你虽自小习武,却从未真上过战场,此行比你想的更艰险,要提前做好准备。”沈令仪面色肃然,双手郑重接过:“我明白,多谢殿下提点。”萧绥轻轻颔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转身欲走。哪知才行出两步,余光忽然捕捉到不远处正立着一道人影。定睛一瞧,发现竞是戚晏。戚晏立在一丛忍冬花树前,枝叶间尚残着几簇零星花朵,清气氤氲。他神色阴郁,目光掺着几分忧色。见萧绥望来,他迟疑了一下,方才缓缓走上前,弯身一揖,声音低沉而恭谨:“永贞见过公主殿下。”萧绥顺势回头,看向沈令仪。只见沈令仪像避瘟神一般,快步缩进门内,连个眼神都不肯施与,显然是在有意躲他。收回目光时,萧绥正好撞见戚晏也望向那扇门。他眉心紧蹙,神情间满是压抑着的落寞,似想追过去,又硬生生将脚步钉在原地。萧绥心头微沉,深吸一口气,缓声开口:“戚公子怎会在此?”戚晏回过头来,垂下眼,声音压得极低:“永贞听闻殿下点了沈世子做副将。边关战事紧急,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出征。”萧绥眉梢微扬,似笑非笑:“你消息倒是灵通。”戚晏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睛里难掩忧色,他一字一顿道:“殿下,永贞知道战场凶险。若是可能,还请殿下多看顾她。”萧绥凝视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片刻,她淡声开口:“你好像很在意她?″
戚晏压下眉心,唇角抿得死紧,半响没吭声。萧绥心底一动,低声续道:“既如此,当初你又何苦……“话未尽,她便收了声,未再往下追。可戚晏脸色一僵,显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苦涩一笑,眼底溢出浓重的悔意:“都是我不好。当日是我急昏了头,贸然闯了进去,莽撞失言,没想到事情后来会闹到那样的地步。这些日子我来了几次,想亲自登门致歉,可都被她拒在门外。“他顿了顿,嗓音发涩,“如今她因我受了这样大的牵累,避开我也是理所应当。看来我与她的缘分……大抵是到此为止了罢。”
有些话不必挑明,萧绥素来敏锐,单凭眼睛一瞧,便能知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