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并辔入烟尘(一)
叶重阳见到萧绥时,正撞见萧绥扶着贺兰暄缓缓走来。两方猝然对面,空气瞬间紧绷。
“主子!“叶重阳拱身,声音因急切而带着颤意,他双手呈上一封急奏,“有紧急军报!”
萧绥神色一凛,单手接过。纸卷因长途奔袭而带着寒气。叶重阳沉声道:“韩继不敌北凉大军,临阵畏缩,竞弃阵而逃,在乱军中已被敌人枭首。北凉军如今乘势长驱直入,如一把尖刀般直刺我大魏腹地。现下裕兴关已破,敌军在暨州平原一带纵兵劫掠,边地血流成河,惨状难以言述。”话音未落,一旁的贺兰暄身子一晃,面色陡然变得惨白。萧绥面色凝重地展开奏报,目光如刀般扫过字字血泪。她低声冷笑,嗓音却满是抑不住的怒意:“我苦守三年的裕兴关,如今说破便被破了。裕兴既失,下一步必是龙蝶关。龙蝶若再破,平京便再无险可守……”她将手中奏报骤然一合,冷肃地语气中带了力度:“此已非失城之祸,而是亡国之危!”
气氛骤然紧迫到了极致。
萧绥沉吟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贺兰璋,正好对上贺兰璋惶恐不安地双眼。她心头一酸,像是倏忽间被什么无形之物揪紧。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萧绥安抚式地揉了揉他后脑散乱的发丝,声音压得极轻:“乖,别怕。我得立刻入宫一趟,你且安心在府中等我。”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叶重阳:“你留在府里守着他。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任何人碰他一下。”
叶重阳一拱手:“属下遵命。”
就在萧绥急急赶着入宫时,一份同样的奏报被递入东宫。东宫内,日光正盛。春日的光影透过朱漆格窗,投落一地斑驳,空气里带着一股清新的暖意。
元祁端坐在坐榻上,身上是一袭苍青色暗纹的衫袍,衣襟熨得一丝不苟,衬得他的面色愈发冷硬。手指死死攥着那封急报,纸页被攥得起了皱褶。高聿铭立在一旁,姿态恭谨,面上仍带着惯常的严肃。谁料话尚未出口,元祁那边忽地抬手端起案头那盏热茶,猛然朝他泼过来。“啊一一"高聿铭一声惨呼,半边脸瞬间被烫得通红。他仓皇地以袖掩面,踉跄后退。
可是元祁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下一刻,元祁猛地纵身而起,宽大的袍袖在空中猎猎翻飞。他身形如猛兽扑猎,转瞬间便将高聿铭扑倒在地。阳光照映下,他的眉眼森冷得近乎癫狂,双目赤红,几乎要迸出火来。他五指如铁钳般掐住高聿铭的脖颈,恶声恶声地低吼道:“你怎么敢把这种结果呈奏到我的面前?你一而再,再而三坏我大事,是存心在找死吗!”高聿铭半边脸被茶水灼得发红,狼狈至极。他呼吸急促,面色泛起紫青,声音沙哑:“殿下饶命……臣该死,臣该死!”元祁这些年始终在母亲元璎的帝王威势下长大,被迫学会循规蹈矩,言行守礼。虽然偶尔任性了些,可总体依旧算得上乖顺端正。然而此刻,他一改往日的姿态,唇角止不住地抽搐,眼底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到近乎扭曲,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他掐在高聿铭脖颈上的指节发白,恨不能就此掐断对方的生息。“该死?“元祁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逼出,“你当然该死!我让你在狱里彻底解决掉贺兰璋,你没办成,反倒让萧绥把他带走!如今萧绥护贺兰暄护得紧,恨不能把人含在嘴里,叫我连一丝下手的余地都没有!”他攥着高聿铭的衣领将人提起,又重重砸下,几乎要将人生生嵌进地砖:“后来你推举韩继,还敢在我面前打包票!你说你早已与他们暗中协商妥当!北凉会退兵,以此换取本宫登基后许诺的土地与金银。韩继便能顺势领下这份虚功,日后成为本宫的心腹!”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神情近乎癫狂:“可如今呢?裕兴关破了!边军乱了!北凉的铁蹄已经快要踏到本宫的头顶上了!你倒是告诉我,你这张狗嘴里打的是什么包票?”
他好似一头困于樊笼多年的野兽,终于从往日温驯的外壳中挣脱出来。多年的隐忍与畏惧,在这一瞬间尽数炸裂,双眼布满血丝,杀意毕现。高聿铭眼白上翻,喉间只余断断续续的嘶鸣,四肢徒劳地挣扎着。那双老辣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精明,只剩濒死的惊恐。良久,就在高聿铭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元祁猛地一松手,将高聿铭甩开。高聿铭的身躯重重摔在青砖上,像条被拎起又抛下的枯鱼,翻着白眼,艰难呛息,狼狈得连一丝尊严也不剩。
元祁自己也没能稳住,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跌坐在地。脊背触到冰凉的石面,冷意自骨缝里爬上来。元祁双手撑着地,胸膛剧烈起伏,唇角抽搐着,似笑非笑,整张脸阴鸷狰狞。殿外正午的天光透过檐下,直直打在他左半边脸上。明亮与阴影在他轮廓间交错,恍惚间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一半仍是人子人臣,一半已成困兽修罗。这些年,在元璎的威压下,他一日复一日装得恭谨孝顺,循规蹈矩。面上是乖顺恭敬的太子,压抑着心底所有的怨气与野心,生生为自己戴上了一副皮肉俱僵的面具。
而此刻,这副面具终于裂开。
裂缝之下显出的,不是温良,不是忍让,而是一张狰狞到近乎癫狂的脸。他的牙关死死咬紧,唇角抖动,眼底翻滚着滔天的怨毒与不甘,像是终于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