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霜重有花开(二)
萧绥将头深埋在胸前,额头紧贴着地面,语调沉稳而坦诚:“确有此事。”元璎的面上骤然浮起怒色,眉心紧锁:“萧绥,你如此狂放行事,究竞意欲何为?”
萧绥的头埋得更深:“陛下恕罪。当时情势紧急,若非臣及时赶到,将人带出来,此刻贺兰璋恐怕已然断了气。”
话音刚落,一朝臣自班列中横移两步,朝着正位上的元璎拱手朗声道:“陛下,北凉突袭边关,进犯我大魏在先。我大魏杀质子振国威,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靖安公主竟这般珍视那质子的性命,莫非真如坊间传言,与其有私?因私废公?″
殿内顿时哗然,寤窣议论声四起。
未等元璎表态,高聿铭也顺势站了出来:“陛下,北凉近岁内乱不休,无论国力还是军力,皆远不如往昔。此番骤然突袭,竞能在短时间内连下三城,实在令人疑窦丛生。”
萧绥缓缓直起身,仰首望向斜前方的高聿铭,神情冷肃:“高相此话何意?不妨直言。”
高聿铭身形端肃,长袖垂落,双手收拢其中。他姿态一派恭谨,半步未移,也未曾回首。只凝神注视殿前,神色沉稳:“公主殿下不顾皇命,私闯大牢,带走北凉质子,此事震动朝堂,惹得流言四起。然公主毕竟是我大魏皇亲,又有军功在身,容不得旁人肆意诋毁。”
话到此处,他忽然躬身,长声续道:“臣以为,北凉质子当立刻处斩!一来以其血震慑北凉,使军心振作,立刻出兵;二来也可堵住悠悠众口,还公主属下一个清白之名,不至于让殿下因一时糊涂而坏了声誉。如此,则国威可立,朝纲可安。”
萧绥心头一惊,双唇微启刚要辩驳,却听身后有人快步出列。兵部主事窦淼躬身上前,朗声道:“陛下,靖安公主出身萧氏,萧氏世代勋贵,忠义传家。其子孙绝不会背弃先祖,做出不臣之事!此番作为,必有缘故。”
殿中议论声再起。
今日所议的是边关之事,寻常衙门或只派一人到场,或干脆不在列席。唯有兵部与户部,因为牵涉军费与兵力,与战事有最直接的关联,因而几乎全员到齐。
方才第一个出列攻讦萧绥的,正是户部度支使。户部掌管钱粮,关乎军饷,素来与兵部制衡。高聿铭这些年与户部往来频繁,经营多年,几乎将整个户部纳入掌中。户部官员自然与他同声同气,说辞皆出一口。然而高聿铭有拥趸,萧绥也并非孤立无援。窦淼当初便是因萧绥的提携,方能入仕兵部。再加上兵部掌管军备调度,萧氏历代在此经营多年,其人脉早已渗透其中。此刻萧绥有难,立刻便有人挺身而出。
果然,随着窦淼第一个出列,其余兵部官员纷纷附和,紧跟着又有几人先后出列,齐声为萧绥辩解。
顷刻之间,朝堂之上声浪迭起。兵部与户部两方泾渭分明。或明枪,或暗刺,针尖对麦芒,言辞句句皆绕着萧绥而转。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骤然打断了殿中的议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座上的元璎眉头紧蹙,抬袖掩唇,身子微微前倾,神情间尽是难耐之色。
她一向威仪不显喜怒,此刻的失态立刻让殿内气氛一滞。元祁离元璎最近,见状连忙上前半步,恭敬开口:“陛下保重圣躬。”群臣闻声,也纷纷端正了姿态,齐声道:“陛下保重圣躬!”元璎抚了抚胸口,轻轻一摆手:“罢了,“她垂下眼,目光落回到萧绥身上,语调冷冽而缓慢,“萧绥,你有何话可说?”此言一出,到了萧绥该亲自上场的时候。
萧绥垂眉敛目地盯着面前的青砖,神情从容不迫。她并没有直接回应元璎的话,反而变被动为主动,朗声开口道:“微臣想问陛下一句话。”元璎面色冷峻:“讲。”
萧绥抬首,目光迎上御座上的元璎:“陛下下旨收押贺兰璋,可曾命人对他动用大刑?”
元璎回答:“未曾。”
萧绥神色平和,言语中却不乏力度:“既然未曾,那么当微臣闯入大牢时,贺兰暄为何会浑身血污,气息奄奄,双腿俱折?敢问陛下,若无人指使,何人敢擅自对他施用酷刑?”
元璎一言不发地盯着萧绥,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审视。片刻,她调转话锋:“说到底,那贺兰暄不过是一介质子,杀便杀了,你何至于如此费心袒护?"萧绥压下眉心:“陛下,您当真以为,杀了贺兰暄便能震慑北凉吗?”元璎半倚在御座上,双眼微眯,目光凌厉得仿佛要将萧绥一寸寸剖开看透。萧绥毫无惧色,反而更显镇定:“北凉犯境之时,早已将他弃作无用。杀他,不但不能振国威,反而会使将士们明白朝廷已断绝一切转圜余地,只能背水一战。背水一战固然能振奋军心,却只是战前一时的激励。军心如烈火,瞬息可炽,却难长久。若真将此作为长策,时日愈久,士气必将衰竭,绝望只会一层层累积。届时不仅无法力挽狂澜,反而会将边关逼入死局,让我大魏彻底陷入绝境!”
此言甫一落下,众臣心头皆是一震。
萧绥的话犹如冷水当头,将许多因北凉突袭而燃起的激愤骤然压下。原本坚信“杀质子以振军心"的声音,霎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隐隐透出动摇的迹象。有人眉目低垂,暗暗权衡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