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霜重有花开(一)
世间万事,看似各异,实则遵循同一道理。手里无刀,便无从在战场上存身。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去圣人面前辩白,而是拨开眼前重重迷雾,认清脚下所立之处,看清前路将通往何方。
当日,萧绥安心留在府中候信。她守在贺兰暄身边,时不时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确认他仍在。
天光渐暗,窗外风雪再次席卷而来,屋外呼啸的风声裹挟着雪屑扑在窗纸上,映得烛影摇曳。
萧绥自昨日便未曾合眼,一日操劳,再加上昨夜在城外风雪中煎熬至今,精神早已绷至极限。
她坐在床榻边,拉着贺兰暄搭在床榻边缘的手,轻轻搓动了几下,不知不觉,竞倚着软垫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她隐约觉得掌心似乎有微弱的动静。她倏地从梦境中惊醒,猛一抬头,便见榻上的贺兰暄双眼微启,睫毛颤动,正无声地望着她。
那目光虚弱而浑浊,却又带着令人心酸的依恋。萧绥立刻俯下身,近得几乎与他鼻息相接。她唇角勾出一抹极轻的笑意,柔声唤他:“福宝,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贺兰暄起初只是怔怔望着她,目光茫然,像是仍未从梦境中抽身。可很快,随着眼底一抹慌乱闪过,他手指颤动,似是奋力的想要抓住什么:“阿纸…你要……小心……
他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被生生拉扯出的细线:“他们逼我……还陷你,我没答应…”
似是怕她不信,他拼尽全身力气摇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眼中泛起泪花,殷红的眼眶在苍白面庞地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什么……都没说,真的。“话语从唇齿间艰难溢出,带着倔强与决绝,“我不知道…北凉…为什么会突然…发兵,我……对不起……恍惚间,好似有什么钝器猛地砸在萧绥的胸口。她伸手抚上贺兰暄凌乱的鬓发,指尖轻轻掠过,掌心触到的炙热令她心头一颤。她努力压住喉头的哽意,低声回应:“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拇指缓缓在他面颊上摩挲,动作极轻,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寻求支点,好让心底翻涌的情绪尽快平息:“你安心养伤,万事皆有我在,不必挂心。”贺兰暄静静凝视着她。
烛火昏黄,从一侧斜斜地映过来,将萧绥的面容分割成两半。明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与刚毅;而暗处却柔和下来,线条模糊不清,透出一种从未示人、近乎脆弱的温柔。
就在这一明一暗的交界间,她的眉心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压抑许久后露出的瞬间裂缝。极轻、极快,几乎转瞬即逝。可贺兰暄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一丝脆弱落在他眼底,仿佛击穿了他心口最深处,令他呼吸一窒,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却又因虚弱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目光中既有心疼,也有怅惘。
“阿绥,你…怎么了?"他唇瓣翕动,声音轻地好似耳语。萧绥缓缓俯下身,将脸埋在贺兰暄的颈侧。贺兰暄偏过头,目光依旧黏着她。沉默片刻,他尽量用轻快地语气安抚道:“我没事的,不疼…真的不疼。养几日,也就好了。”萧绥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伏在他身边,将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尽数融化在沉默中。
窗外天色渐明,不知不觉间,青白的晨光透过窗纸,映出一层冷静的光影。忽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踏雪声伴着低语传来。萧绥缓缓直起身,方一坐定,就听得屏风后响起丁絮的声音:“主子。“何事?"萧绥声音低缓。
“宫里来人,"丁絮压低声音,语气格外谨慎,“圣人急召您入宫。”萧绥垂眸沉默,长长吐出一口气。片刻后再抬眼时,正好与贺兰暄的目光相对。望着对方眼里的忧虑,她伸手牵起他的手掌,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捏了一下:“好好歇息,等我回来。”
言罢,扶膝起身,衣袂拂过榻边,迈步朝外走去。毡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风声。丁絮快步上前开口:“主子,昨儿您吩咋陆曜去查的事已有了眉目,他此刻正候在堂前,随时等您传召。”萧绥此刻急着要去更衣入宫,因而脚步未停,只冷声开口道:“让他进屋与我说。”
丁絮应声,片刻后将人引进内室。
陆曜虽是外男,但是萧绥的近臣,久随军旅,不必过分讲究繁文编节。他的靴底踏在青砖上,站定在一扇螺钿屏风后,正对萧绥的方向躬身行礼:“主子。”
屏风后,传来恋寇窣窣的更衣声。萧绥的声音冷清:“讲。”陆曜眉目沉敛,垂首禀告:“属下已派人细细查过,将贺兰暄收押确是圣人之意。至于狱卒为何会提前动手,他们的说辞是上头圣令模糊,他们又立功心切,于是想先审出些口供,不料下手过重,一时不慎,险些伤了贺兰暄的性命。萧绥正坐在妆镜前提笔描眉,手指稳若执剑,听到此处,她眉心倏地一沉:“冠冕堂皇!生死杀伐之事我见得多了,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岂会看不出?”陆曜略一沉吟,继续道:“主子睿智。只是如今大魏与北凉正值战时,大魏难免人心激愤。在此节骨眼上,依属下看,圣人对此未必会深究。可见他们如此交代,必然是事前早有算计。”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抬眼欲言:“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