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风起共焚香(二)
年初事务纷繁,转眼便到了十五上元节。
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大魏自古有例,当夜不设宵禁,坊门通宵不闭。各坊街巷灯火高挂,寺院、桥梁灯如白昼,商贩小摊与卖艺之人云集。宫城之外,更会架起高二十丈的九层灯轮,灯影可照十里,名为“燃灯大典”。至灯亮时出行,便称作“燃灯夜游"。
晚霞尚在天边流连,萧绥便拉着贺兰暄匆匆出了门。街道上华灯初上,人声鼎沸,花灯高悬,映得行人脸庞都带了几分暖色。贺兰暄随着萧绥在人流间穿行,视线几乎无处停留。随着天色黑透,街角处有艺人抖着长鞭,驯两只毛色雪白的猴子翻跟头、走钢索,引得周围游人们拍手叫好。
再往前十来步,又有踩高跷的壮汉,顶着四五盏灯笼缓缓行走,步子稳得仿佛凌空而行。
而在其旁边不远处的空地上,更有杂耍艺人在舞火流星。铁链甩开,火花四溅,在夜色中开出一朵朵耀眼的焰花,照亮了贺兰暄的眼睛。他目光不住地流转,似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繁华景象,眉间带着抑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耳边是叫卖声与锣鼓点混杂的喧闹,鼻尖飘来糖炒栗子和热酒的香气,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生怕漏掉哪一处景致。萧绥在灯火最盛处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眼底含着几分笑意:“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贺兰暄回头瞥了她一眼,眉眼在灯火里亮得如同星辉:“今日可真热闹。”他唇角微扬,眼尾微挑,本就如画般的眉目,因着灯火的渲染而更显灵动,较平日里多了几分天真的少年气。
萧绥微微一笑:“你既这般喜欢,以后逢年过节,我便抽空多带你出来逛逛。”
贺兰暄神色一顿,垂眸敛目的看向一旁,半羞涩半落寞地开口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殿下事务繁忙,我又是这样的身份,万一在外面被人认出来,难免会为殿下招来口舌是非,徒增烦恼。”
萧绥挺胸抬头,端出一惯地笃定从容:“不必想那么多,平京城里,还没有人敢乱嚼我萧绥的舌根子。总之你若想出来,直接告诉我便是。”贺兰璋复又抬眼看向她,胸膛中有暖流在暗涌。往昔在北凉的十多年里,他向来是谨小慎微、委曲求全,从不敢向旁人提任何要求,日子一日日地夹缝苟活。没想到到了大魏,反倒比在北凉时过得自在。有人愿意这样坦然地护着自己,愿意做可以让他依靠的那座山。他若有所思地跟在萧绥身侧,正恍惚间,街风里忽飘来一股甜香,夹着糯米与芝麻的气息,在夜色与灯火交织的热闹里格外惹人注意。萧绥也嗅到了这股香气,侧首看了他一眼,见他望向远处的目光里透着探索与好奇,心中了然。她微微勾动唇角:“前面好像是卖浮圆子的小摊。”“浮圆子?"贺兰暄疑惑地回过头。
浮圆子是大魏人惯常的小食,却并非处处可见,只在平京城一带颇为流行。坊间巷口,遇节日灯会,往往能见热汤翻滚、白圆浮沉,其余郡县反倒少有人知。
萧绥抿唇一笑,带着他循香而去。
人群的喧闹声、卖艺的锣鼓声渐被那股甜香盖过,不过百步,便见街边一盏红灯笼下支着一方小摊。摊旁摆着锅灶与案台,蒸汽腾腾,香气缭绕,灯影将白雾染成了金色。
摊前有一男一女正在忙碌。男子坐在一把竹交椅上,身侧是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一支铺了干粉的簸箩。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眉目清秀,肤色白净,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只见他双手利落地将一小团白面团压平,舀入油香的芝麻馅,再细细捏合、搓圆,整齐码在簸箩里。
炉灶前的女子则一手持锅瓢,一手端着空碗,看着滚汤中浮沉的圆子,随时准备将圆子捞出来。
余光瞥见萧绥与贺兰暄走近,女子脸上顿时堆满热络的笑意:“二位客官随便坐。″
萧绥带着贺兰璋在摊边空位落座,扬声道:“来一碗浮圆子。”“好嘞,客官稍等。"女子爽朗应声。
贺兰暄安静地坐在萧绥身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四周。正看着,忽然神情一顿,目光定在那男人的肚子上。
那男人明明体型清瘦,身形单薄,然而腹部却高高隆起,圆得惊人,仿佛怀胎六月的妇人。
他记得从前曾在传闻里听过,大魏有种名为“凝珠丹"的丹药,男子服用后便可如女子一般怀孕生子。
他一向将此当作市井奇谈,半信半疑,从未当真。如今乍然亲眼见到,心头不禁惊讶不已,仿佛那虚无缥缈的传闻骤然化作了眼前真实的呼吸与热气,周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收敛神色,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男人的动作。只见那人将最后一颗圆子收口捏圆,轻轻拍落掌心的干粉,抬起头,冲着灶旁的女人朗声道:“阿姊,包好了。”
说罢,他一手扶住隆起的腹部,缓缓起身,动作笨拙而小心,然后用另一只手端起盛满圆子的簸箩,步伐迟缓地朝女人走去。灯影映在他腹前的弧度上,仿佛将这份不同寻常的景象,勾勒得愈发清晰。女人的余光瞟见他的身影,立刻放下手中的锅瓢,着急地喊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