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说……我便是那前朝遗孤?”
沈槐听了个大概,只觉惊诧,对自己的身世多了一份好奇,“可这年岁,似乎并不相符……”
沈父摇了摇头,眉峰微扬,瞥了一眼窗外,随后才缓缓道:“那日我依着哑仆送来的密信去往北麓,在沉河河畔那座荒弃小村里寻到了那名被外人称作疯女的女子。她终日喃喃,披发赤足,见人便痴笑,却都是装出来的。”
“是为了藏住秘密?”沈槐接话追问。
“是,那疯女比谁都清醒。依她所言,她原是猎灵一派掌门之子的奶嬷嬷,而槐儿便是那猎灵掌门的孙女。新帝即位后,掌门隐有预觉,便提前将长公主之子和你都托付给了她,让她从浮屠山后山的密道离开。再后来,她得了浮屠灭尽的消息,就一直隐在深山之中,身边只有一位哑仆。她以疯癫为甲,掩人耳目,只为守住浮屠的最后一丝血脉。”
沈槐愣了下,反复咀嚼这段话,心中仍有疑问:“那父亲为何会在老槐树下捡到我?”
她的问题沈父并不意外。
他轻喟一声:“那疯女怕将你留在身边,早晚会被人找到,不若冒险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便绕行去了北麓。她将你伪装成被人遗弃的模样放置在官道附近,亲眼看着我将你捡走才离开。”
“与我一同托付于她的前朝遗孤呢?”沈槐哑声道。
沈父迟疑半晌,指节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声音有些低。
“她始终不愿相告。只说你体弱,让我好生照顾,尽力补全你病疾所需,随后便将我赶下山来。我再去寻她时,已无踪影。”
正说着话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槐迅速躲到桌下,屏息凝神。
两名侍卫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雕花食盒。
为首那人语气冷硬:“陛下有旨,沈将军若仍不肯用膳,便继续在此静思己过。”
也不待沈父回应,两人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搁,转身走了。
房门落锁,脚步声渐远。
沈槐这才轻巧地从桌下钻出,蹙眉看向桌上的食盒。
“父亲,这饭食……”语气犹疑。
“无妨。”沈父泰然自若地揭开食盒,挑明利害关系,“陛下既然还留着我,自有他的用意。即便真想要了我的命,也不会选在宫中。”
“槐儿要不要尝一尝,这宫中做的饭菜确实可口。”他执起银箸,从容进食。
沈槐轻轻摇头,心中忧虑淡下许多。眼见日影渐移,她起身道别:“父亲,快过隅中了,女儿得出宫了。”
“沿这条小径,借假山遮掩走到第二个岔口右转,可从水道出去。”
“父亲保重。”
沈槐郑重一礼,随即跃窗而出,身影轻捷地隐入光影中。
沈父立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空庭,方才轻声一叹。
-
风雪渐歇。
陆君越回了国公府,却并未如常去往府衙点卯,而是换了一身毫无纹饰的素色锦袍,吩咐备车,便又往将军府去了。
将军府的门房见到他,不敢怠慢,急忙入内通传。
灵堂内,沈枫正眼眶通红地于母亲灵前跪坐,仍是一身粗麻重孝。只因冬日寒气过重,才在外勉强罩了一件素白棉篷。
得了门房的通禀,他眼神微寒,起身先是整理了一下麻衣苴绖,随后才缓步出了灵堂。
前院,积雪未扫。
陆君越伫立其中。
浅青色锦袍沾了点零星雪沫,倒与周遭景致融得妥帖。
沈枫抬眼向他,不算恭谨地揖了一礼:“不知今日世子前来,又所为何事?”
陆君越还以一礼,直言来意:“昨日,沈姑娘托小公子交付陆某一件证物,其中颇多疑处,需当面请教沈姑娘方能解惑,烦请允陆某一见。”
沈枫闻言,心中暗道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姐一走,这人就找上门来了。
虽不喜陆君越,但想着阿姐的叮嘱,他还是出言解释:“家姐自母亲逝世后,哀痛过度,旧疾复发,昨夜咳了半宿,天明时分才勉强睡下,此时不便见客。世子若心中有疑,不妨改日再问。”
沈枫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听上去如同下逐客令般。
“沈姑娘身体欠安,陆某本不应打扰,只是那物证实是关乎要紧,沈姑娘不便前来,为避清誉之损,不知可否允我去她窗下问询几句?”
陆君越言辞恳切,带着几分真切的歉意,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急于查案又不得不恪守礼数的世子形象扮演得无可指摘。
沈枫静默片刻,目光掠过陆君越温润歉然的神色,只觉冒然。
他自是听出了陆君越言语之中的强求之意,但也深知查案之要,若是坚持不让见定会引其怀疑。
思索片刻后,他不太甘愿地放缓语气,提出折中之举:“世子若是心急,不妨将其中疑难写于纸上,我替世子传于阿姐,如何?”
“其中关窍,恐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陆君越委婉拒了,一副必要见到沈槐的态度。
沈枫面上不显,心下却焦急如焚,只觉这陆君越实在难缠。
他刚要再开口周旋,陆君越却陡然改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