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苑坐落在将军府东南隅。
朱漆角门半掩着,门环上还凝着晨霜。
房内陈设雅致,残留着淡淡的熏香与药味。湘妃竹帘半卷,露出檀木妆台的雕花,镜面蒙着层薄尘,拔步床上锦被叠得齐整。
陆君越随青檀步入,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窗棂、地面、妆台、床幔……细致捕捉着任何可能被遗漏的细节。
最后,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停留在窗台边缘处一个倾倒的花瓶上,微微一凝。
“沈夫人冬日里也养花?”
青檀两手垂立,低头行了一礼,声音恭谨,让人挑不出错来:“回世子,不曾,夫人虽素来喜淡雅花香,但冬日里因天气寒凉,并无养花的习惯。”
“此处陈设,自事发后皆未动过?”陆君越眸光上挑,仿佛在认真问询。
青檀低眉顺目,静默摇头。
“那窗户也是一直开着的吗?”
“是。”青檀微微颌首,“冬日里炭火多燃,烟火气过重,夫人向来不喜,习惯在夜里开一扇小窗透气。”
“那只花瓶,你可曾见过?”
陆君越抬眸,眼底温润略淡,手指指向他先前扫过的窗台边缘处,停在那只花瓶上。
青檀眉眼微抬,看过后很快垂眸,作出应答:“回世子,见过,那是夫人去年特意从念安寺里求来的琉璃花樽,专门用于插柳,府里的下人都是知晓的。”
陆君越心下了然,没有再问。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
沈枫带着两名衙役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个青灰色的木匣子。
“阿姐说这是凶手留下的,让世子带回去查。”
他把木匣子往陆君越手中一放,动作不算轻,敛眸厉色道,“还有一句话我想提醒世子,我母亲一生清白,纵是奉旨查案,也请世子莫要让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传了出去,平白辱没了我母亲的清誉,玷污我将军府门楣。”
陆君越稳稳地接住木匣,听得这般不客气的话脸上也未见愠色。
“沈公子放心,我自不会放任流言污了沈夫人和将军府的清名,定早日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以示天下。”
他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含着温浅之意。
“如此甚好。”
少年带着将脱未脱的锐气抬眼看向陆君越,目光直截了当。
青灰的木匣掂在手中分量并不重,陆君越随手拉开了一条缝,随着目光落点,笑顿时凝在脸上,眼神蓦然也变得有些阴翳。
但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这木匣子中的物件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沈枫表面虽大大咧咧,但好歹也是出生将门,在军中操练过,陆君越短暂的失态并未瞒过他,于是他出言询问。
“并无。”
陆君越面上挂着温润的笑,神色自然地寻了个托辞以搪塞沈枫,“陆某只是心有诧异,不曾想凶手竟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
沈枫没应,不知是信了没信。
陆君越将木匣盒子合拢,朝沈枫拱手作礼,又道:“既得此物,陆某便不多叨扰了,还请小公子代我向令姐致谢。”
他言罢,很快带着两名衙役离去。
一袭素衫映着寒酥,如世间皎月,沈枫盯了他的背影良久,眼珠子一转,悄然绕路返回偏厅。
偏厅门扉紧闭,青玉与青檀二人静立两侧。
沈槐安坐于内室,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哪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见沈枫走近,她将茶盏搁置到一旁,开口询问:“如何?东西送到人手上了吗?”
“阿姐,东西送到了。”
沈枫在她左侧坐下,拈起一颗果子塞进嘴里,鼓囊着含糊不清地说,“只是那陆君越的反应看起来有些古怪,像是识得那匣子中的物件一样。”
沈槐眸色微沉:“当真?”
沈枫咽下果肉,偏头道:“八九不离十,虽只一瞬便恢复如常,但我自幼在军中历练,眼力敏锐,应是不会错看。”
“待母亲祭礼过后,你设法去百问坊走一遭,探探这陆君越乃至国公府,是否与前朝有所牵连,莫要留下踪迹。”沈槐指尖轻叩桌面,目光闪动。
她本只想借陆君越之力光明正大地查一查那夜黑衣人的身份,倒是没料到竟会有如此意外收获。
若陆君越当真识得那半截残布,是否意味着黑衣人消失在国公府附近并不是巧合?他与那擅用软剑的前朝余孽可能曾有过接触?
人前温润端方的谦谦君子与那杀伐果断的前朝奸佞。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在母亲突亡的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
朱雀长街,车马慢行。
陆君越面色阴沉,手心攒紧沈槐给的物证。
木匣中的物件正是那夜他在城西破苑与那神秘女子交手时被迫留下的半截蒙面黑巾。
这残布怎会到了沈槐手中?她又为何声称这是凶手遗留之物?
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车轮碾过厚厚的雪,留下深深的辙印,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
陆君越径直回了竹水居。
书房只燃了一盏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