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梦尽始为人(二)
萧绥意识昏沉,迷迷糊糊的,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缓缓将眼皮掀开一道缝,四周光线幽暗,只余案上那盏油灯还亮着。借着油灯的灯光,她目光聚焦在面前的人影上。起初,她以为对方是宝兰,哪知当眼前的薄雾散去后,发觉竞是贺兰暄。贺兰暄此刻的模样实在狼狈,脸上几处淤青格外明显。眉骨处裂开一道口子,口子上结着血痂,整张脸因浮肿微而显得有些变形。他低眉顺眼地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萧绥擦着手臂上的汗水。萧绥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目光似是探究,似是审视。片刻后,她唇瓣微动,正欲说些什么。贺兰璋却是先一步觉察到了她的注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浮起一抹喜悦:“殿下醒了?”萧绥刚要答话,忽绝手掌传来一阵痛意。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双手竞都被仔仔细细地缠上了纱布。
“殿下别动,已经上过药了,"贺兰暄轻声解释,脸上显出几分局促:“殿下身边的近身人不多,宝兰她们守了前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我才过来替一替。殿下既已苏醒,我这便出去。”
他垂下眼, 作势要起身。
萧绥伸手想将他拦住,不料手掌才刚触到他的手腕,便听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绥心头一沉,摸索着从榻上撑起身子,撩开他的衣袖。入目之处,只见他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满是青紫交叠的瘀痕,触目惊心。贺兰暄抽回手,目光躲闪,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碍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
萧绥是习武之人,怎会分不清摔伤和击打伤的差别。她垂眸扫了眼自己裹满纱布的双手,再看他这满身满脸的伤痕,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话出口时,她的声音发了颤:“是……我伤的?”贺兰璋目光闪烁了一下:“不是的,真的不是,殿下千万别多想。”萧绥望着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无需多加言语,许多事已然了然于心。萧绥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懊恼。明明戒药之前,她已经再三安排妥当,却不想仍出了这样的纰漏。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胸口憋着一股难言的气闷,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气谁,思来想去,她只得乱拳出击,语气里难掩焦躁:“丁絮和岳青翎究竞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不知道拦一拦?”
一听萧绥要因自己的一意孤行迁怒旁人,贺兰暄连忙转过身:“殿下,这都是我的主意,与她们无关。是我见您难受得厉害,怕您再伤着自己,这才擅自做主……”
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见萧绥脸色仍未缓和,于是进一步柔缓了语气:“我不疼的,真的。我从小到大挨打都挨惯了,皮糙肉厚,根本没怎么伤着。萧绥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不语,眼底却有细碎的光影闪动不息。贺兰暄被她盯得心里直打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摆。正当他绞尽脑汁,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当下窘迫的气氛时,萧绥忽然倾身过来,一把将他拥进怀中。
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墙上,模糊成了一体。贺兰暄呼吸一窒,鼻尖泛起酸涩的热意。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股难堪的哽咽,却最终还是忍不住颤声唤道:“殿”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令他无措,却也在一瞬间填满了心底所有的空缺。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风声低鸣,与屋内灯芯的"噼啪”爆裂。萧绥将唇贴近他的耳畔,声音极低:“为什么?”这话问得含糊,贺兰暄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着头,睫毛轻轻颤动,声音小得近乎耳语:“殿下此前护我许多回,我只想略略还上那么一点。殿下打我几下,总好过摔砸那些死物件,伤着自己。”萧绥没有作声,一股酸涩难言的情绪在心底悄然发酵,呛得她眼眶泛起湿忌。
贺兰暄见她迟迟沉默,以为她心中仍有芥蒂,便又接着说道:“我晓得殿下恨极了北凉,身上的伤痛也大多与北凉脱不开干系。而我是北凉皇子,于情于理,都该替殿下分担一些。”
萧绥听到这里,呼吸一颤,缓缓将脸埋进他的颈侧,温热的气息萦绕鼻端,恍惚中,她生出一种陌生而深切的眷恋。从前,她与刀剑为伴,悲喜与血泪交织,身子骨硬得像淬了火,刀枪不入。偏偏贺兰璋总能轻易撞破她的心防,从里面捞出点她自以为早已死透了的柔软与狼狈。
心中忽然滋生出荒唐的念头,沉迷与渴望在她的胸□口织着,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末了化成轻飘飘的两个字:“傻子。"语气轻慢,嗔怪里带着不自知的娇惯与妥协。
她并没有要放开贺兰暄的意思,手臂反倒更紧了几分。贺兰璋慢慢闭上眼睛,眉眼间透着种说不清的安然。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发亮,远处隐约泛起一线薄弱的灰蓝。宝兰那头掐着时辰,翻身起榻,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服侍。推开门、撩开帘子的时候,她眼角余光察觉榻前人影晃了一下,再细瞧去,却见贺兰暄不自在地站在床榻前,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摆,像急着掩盖什么似的。宝兰张了张嘴,话在嘴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再看向床上的萧绥,见她已经睁开了眼睛,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规规矩矩地道:“殿下醒了?您昨日折腾了一整日,想必早就饿了,奴婢这就去端些吃食过来。”萧绥半靠在软枕上,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