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雪重梅枝低(一)
萧绥赶在宫门落钥前入了宫。
东宫在整座皇宫的东南角,走东掖门最近。她随着几名黄门急步穿过东掖门,一路向前,很快便踏入东宫的地界。
最后一缕余晖堪堪消隐天际,暮色渐深,宫道两侧点起的琉璃宫灯一盏盏依次亮起,摇曳的光晕衬得远处的楼台更加清幽。唯独东宫的主殿仍旧灯火通明,透过敞开的殿门,有乐声隐隐飘来。
烛火通明之中,元祁斜倚在一方雕花软榻上,随意搭着一条雪白狐裘,面前摆满了精致的果饵糕点,案旁还放着一壶温酒。堂中正有太乐署的乐师抚琵琶而奏,清婉的旋律恰好弹的是一曲《长门怨》,透着几分难言的幽怨。正听得入神时,忽然有内侍轻步靠近,在元祁耳边低语了几句。元祁顿时眸色一亮,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忙扬声吩咐:“快请!”不多时,萧绥踏进殿门,见礼行得规规矩矩。元祁随手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急急摆了摆手:“免礼免礼,快坐到我身边来!"说着,笑吟吟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有宫人上前替萧绥褪下大氅,她随意地撩起袍摆坐到了元祁身侧。元祁侧头含笑瞧她,嘴唇微启,刚想说什么,余光却无意瞥见萧绥腰间多出的一枚香囊。他眉头微微一拧,伸手将那香囊捏在手心打量了两眼,随即浮出嫌弃的神情:“哪里来的破烂玩意儿?针脚这么糙,布料也不像宫里的贡品,香气还这般呛人,戴在身上岂不丢了你的身份?赶紧解下来,待会儿我送你块上好的玉佩,难道不比这东西强?”
话音未落,他伸手要解萧绥腰上的香囊。萧绥侧身躲开,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别闹。”
元祁动作一顿,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一双眼睛盯在萧绥脸上,他幽幽地问道:“怎么,这东西莫非是哪个人特地送你的,让你这般宝贝?”萧绥目光飘向堂中拨动琴弦的乐师,佯装没有听见。元祁见她这样,心中更觉不畅,忍不住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愤懑:“我从前送你多少好东西,各式金玉玛瑙,你却推说练武不便,从未这样细心佩戴过。如今怎么戴起这小玩意儿倒不嫌麻烦了?”萧绥侧过头瞧他一眼,见他眸中隐隐透出几分委屈的神色,心底竟莫名一软,低声宽慰道:“以前练兵确实不方便,现在天天在御史台坐着,身子骨都闲僵了,戴些东西也没什么妨碍。往后你送的东西,我一定也好好戴着。”元祁仍然闷闷不乐地睨着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解下自己腰间的那枚白玉双鱼佩,伸手系到萧绥腰间。
萧绥垂眸看着他纤长的手指翻飞在自己腰际,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带着温柔与纵容:“这么好的玉,你舍得给我?”元祁抬眼狠狠白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地:“老老实实戴着,我下次若再看不见,看你还能编出什么借口来哄我。”说着,他指尖无意碰到那枚香囊,顿时心里又生出几分别扭。低眉思忖了一会儿,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萧绥府里大多是些粗使惯了的军士,即便是姑姐家也都是些舞刀弄枪的,不像能做出这种针线活的人。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萧从闻,你该不会在外头有了什么相好吧?”
萧绥眉头微蹙了蹙,没好气地低斥一句:“别胡说。”元祁的目光依旧盯在她脸上,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萧绥不理他,随手从案上的碟子里拈了块点心放入口中。点心早已凉透,腻而无味,萧绥咬了一口便随意扔回碟中。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她岔开话题问道:“你大晚上急急地把我叫进宫来,到底有什么事?”元祁仍气闷未散,端起案上的酒杯一仰头将半杯酒液悉数饮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头,一路凉到心心窝,他非但未觉畅快,反倒激得一阵冷意透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侧目看向萧绥:“高钦那件事,你能不能高抬贵手?”萧绥擦手的动作一顿,神情登时沉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脸,眼底透出一丝敏锐的警惕与审视。
元祁虽贵为太子,然而元璎素来不许他插手政事。他日日困守东宫,被一群老夫子围着念经读史,向来与朝堂之事无涉,堪称满宫里头号闲散人。如今这位闲散人突然开口替高聿铭求情,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随手将帕子扔在案上,萧绥的声音里透着不动声色的锋利:“高聿铭…是你的人?”
元祁微怔,神色有些懵然:“当然不是。”“那你怎么会替他说情?"她稍稍一侧脸,用眼角的斜睨着他,不咄咄逼人,却带着一股不容轻慢的凉意。
元祁放下手里的酒盏,身子往她这边转了转:“他知道你我交情深厚,若不是走投无路,哪里能想到来走我的门路?他儿子高钦如今被大理寺扣着,若真照律法处置,恐怕是熬不过明年秋。你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一条生路,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成不成?”
他的话音刚落,阶下琵琶的一记清音也正好余韵散去,空旷的殿内一时静得连针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萧绥目光流转,淡淡地扫了那琵琶女一眼,似是在出神,又似是在审视。元祁察觉到气氛有些僵滞,摆了摆手,示意乐师退下。等殿内的人散尽,他挪动身子,朝着萧绥又靠近了些许,试探般地唤了声:“从闻?”萧绥没动,只是蹙眉沉思。
元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