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智清进来时未曾得见新帝的脸,只见他站在窗前,背对着人,仿佛座沉默而立,无法撼感动的高山。
可说出的话却沉中带痛,意有所指。
他想到登基大典前的某个午后,他正在静室打坐,惊闻这位尊贵无比的香客前来礼佛,忙从蒲团起身,将宝华寺门大开迎接。这位香客入了宝华寺大殿,仰看了眼佛像金身,似信非信,叫过他去,说了欲择日立后,只是不知日子定在哪日好,所以来佛前相问。说着,便给了他份不知哪家娘子的生辰八字,问道登基大典那日立后,可有违逆天时,可会碍婚姻不顺,夫妻生隙。
登基大典是礼部特意挑选的吉日,早已在佛前问过三四遭,万无一失,这样来问,便是要将立后日子定在这日了。
他心心中有数,看了眼那八字有些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何时见过,便将递给礼部的话又复说了遍,还添了几句祝语。
旋即他便看到这位素闻喜怒不形于色的香客罕见地笑意一显,走出大殿时,随口便给宝华寺添了数万两修缮之费。可等了几个月,登基大典过了,又开了战,始终没有立后的消息,后宫妃嫔也不曾新添一二,定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今日这番话,倒像是隐隐在说这件事……
智清想到此处,刚要应声,却见新帝已是转过了身,朝他略一抬手道:“罢了,你无须再答。”
说着,眼神直直越过他,吩咐起他身后之人道:“容安,送高僧回去。”容安领命上前来请。
智清看清了新帝脸上那定了决心要将什么东西夺回身边,不容任何人忤逆的神情,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怀慈悲,虽不明所以,仍是劝道:“贫僧斗胆一言,献于陛下,世间万物强求不得,有不可得者,若试以慈悲成全…李珀神色冷峻,充耳未闻,撂了句送客,便径直朝内殿走去。他不信佛,也不信神,当初去宝华寺,不过想要一句良辰吉日,此后夫妻美满的祝语。
现在看来,佛不可信,他唯有自寻出路,才能解心中苦厄。智清出了太极殿,长叹一声正要离开,容安将他送到马车边上,也知道这位高僧素来与人为善的秉性,但主子与薛娘子之事,又岂是慈悲两个字解得了的“高僧,我也斗胆劝您一句”,容安悄悄道,“这件事您最好少插手些,免得惹怒陛下。”
智清摇摇头道:“贫僧已知道了。只是……容公公,还望你多劝劝陛下,若是物要强求尚且不算什么,若是人…哪里是能强求得到的?”他已隐隐猜到些什么。
做马车回宝华寺路上,他又想起那八字,正好听见外头传来贺胜之声,隐约能听见齐国公三字。
他猛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齐国公之女薛明英,新嫁与岭南崔家,成婚之时的八字还是他相合的。此前这位娘子的事他也颇有耳闻,对储君爱慕至深,纠缠不休,上京无人不知。
一朝嫁去岭南,他本以为这件事从此便过去了,这位娘子会与那位崔家郎君情投意合,美满余生,没想到如今新帝又改了主意…智清在车上如坐针毡,想着那位齐国公夫人乐善好施,在宝华寺做了不少功德,如今她家里的娘子可能遭难,他须得…须得做些什么才是。不能袖手旁观。
容安送走人后,回了太极殿内,问了底下人后来到了另外一间书室,不敢推门而入,只站在门外回话道:“主子,高僧走了。”“你进来。”
容安走了进去,不敢乱瞧乱看。
主子对政事从不松懈,他再清楚不过,可当初辟这间书室时,主子命他除了将居玄堂的数十幅画搬来此间外,特意交代,往后不许将任何折子带入此处,若有急事,传话便是。
所以这间书室里头,除了那些画以外,未曾有别的东西。从庆州回来后,几乎每个晚上,主子处理完正事,便要来此间静坐大半个时辰。
有时他奉命送茶进来,能看到书案上展着画作,主子垂眸视着画中人,欲伸手触碰,却又在伸出手掌的那一刻收了回去,压抑着发笑,似爱又似恨。其实他知道画中人是谁。
从这些画还在居玄堂时就知道了。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人说过,有幅画景是冬日,雪下得极大,一位穿着艳红斗篷的娘子踏雪而来,手中举了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颤巍巍递到人跟前,眉眼含笑生辉,似团极盛的焰火,煨得人心口发热。“你去安排,在宝华寺中挂名一女弟子,为朕祈福。”李琦声音发着嘶哑,一字一句带着深思后的决然,还有股势在必得的偏执。出了家,便婚姻自解,在外人眼中她与那人便全无干系,还俗后便是个正经清白的待嫁之身。
“再有,继续让礼部暗中操持立后之事,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朕若立后,他们便要将典仪递上来,不容有失。”她肯也罢,不肯也罢,身为女子总要嫁人,他做她的夫郎,不算亏待了她。总归那六年里头她是想嫁他的。
“还有,好生布置两仪殿。”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的哑意加重许多,不由合上了眼,想起那天晚上在东宫寝殿发生的事,她压抑的哭声与劫后余生的欣喜,即便过了这么久,仍然如的日般浮现在他眼前……